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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裏爭論著什麽,大概是誰把煤氣竈搞壞了之類……

她聽了兩耳朵,原來老媽正在施展一貫的撒嬌加無賴,把罪責往老爸身上推了個幹凈,於是笑著搖搖頭,咕噥了一句:“為老不尊。”慢悠悠地走回房間。

回到房裏,她從衣櫃拿出兩套衣服,走到落地鏡前比了比,忽然覺得眼前一花,再看向鏡子的時候,鏡中的自己竟然已經消失無蹤!

確切地說,是鏡中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影像——那是在一片漆黑之中悠悠燃燒著的幾點燭火,還有隱於燭火後的幾道人影。

她先是驚恐地向後退了幾步,可是又忍不住好奇,想看清藏在光亮後的那些面孔,於是鼓起勇氣,忐忑地往前邁了兩步,伸出手,想要觸一下鏡面。

就在她的手指即將觸到鏡面的剎那,巨大的爆炸聲從身後轟然響起!

是廚房的瓦斯爆炸了麽?

這個念頭將將閃過腦際,她便被從門口湧入的滾滾熱浪吞沒,剎那間,便消失在火海中……

四處都是紅蓮火焰,帶著恨意,想要毀滅一切。

火海裏,有個人向她靠過來。她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人是誰,可是無論如何都分辨不清他的面孔。

“跟我走。”那人拉住她的手。

“不行!我的爸媽都在裏面,我要去救他們!”唐謐發了瘋似的想要掙開那人。

“一切有為法,如泡沫幻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滅。”那人說著,伸出手指,點向她的額際。

她本能地一掌將那人的手擊開,狂叫著:“你幹什麽?你這個神經病!走開,我要去救我爸媽!”

“別執迷不悟了,你現在正身處幻境中。”那人說著,手指又點了過來,念道,“一切有為法,如泡沫幻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滅。”

唐謐只覺心中怒火熊熊,恨意不可抑制地噴薄而出,一低頭,恰恰看到自己竟然穿著奇怪的紅色袍服,手中還握有一柄劍,想也沒想,一劍便揮向那個正絮絮叨叨前來阻攔自己救人的家夥。

那人萬萬沒想到唐謐會突然出手,根本不及躲閃,頓時被尖利的赤色晶鐵短劍刺中了小腹!

突然,桃花風暴出現了奇異的變化。所有飛花都向著同一個方向蜂擁而去,聚集成飛快旋轉的緋色漩渦。

一個人從漩渦裏被拋了出來,“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是程絨!”慕容斐低叫一聲,奔過去一看,發現她的腹部被人刺了一劍,有鮮血正汩汩地從傷口中流出來。

這時,白芷薇也扶著胡殿判和張尉趕了過來。

已經弄明白狀況的張尉一見,焦急地問:“是唐謐傷的你?”

“殿判,唐謐已經完全瘋了!”程絨喘息道。

“殿判,我去試試。”慕容斐轉身抽劍就要沖入桃花漩渦。

“不可,現在桃花已經全部集中到一處,你的力量恐怕不夠,定會被幻象所迷,到時別說施救,自己都會陷入其中,難以自拔。”胡殿判厲聲喝止。

“那我去,我不怕幻象的!”張尉說完,不等眾人反應,已然飛身一步,搶在慕容斐之前,躍入了緋色的漩渦中。

46、幻境迷宮

張尉看到的唐謐,正手提著滴血的“未霜”,靜靜站在急速旋轉的飛花中。一串串淚水正沿著那雙時常笑成兩道彎彎月牙的眼睛,流淌下來。

他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這才想起其實唐謐父母雙亡,家又在極為遙遠的地方……可是她看上去總是那麽開心的樣子,永遠都笑笑的,偶爾提起那些事,她總是說:“記不清了,我的腦子有毛病的。”

也許,她是不想讓別人為她擔心難過,才那樣說的吧,張尉這樣想著,不禁有些懊惱自己的後知後覺。

他走過去,拉住唐謐的手:“唐謐,別哭了,跟我走吧。”

唐謐的眼裏蒙著一層霧水,看上去有些空洞,讓張尉覺得她明明是在看著自己,卻又像是在看著別人。

突然,唐謐緊緊將他抱住,把頭埋進他的胸口,發出悶悶的嗚咽,斷斷續續地說:“原諒我……原諒我……”

張尉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身子有些僵硬,手放在哪裏似乎都不對,心裏卻又感到說不出的難受,只覺比自己遇到傷心事還要憋屈。

他希望可以說一些像樣的話來安慰她,但又完全不知應該說些什麽才好,想來想去,覺得唯有把心裏話講給唐謐聽:“你究竟做錯了什麽,我不知道,但是無論你做錯什麽,我都會原諒你。我保證,今後一直會為你擔當,為你著想。你得罪了人,我替你去道歉,你幹了壞事,我替你去頂罪,唐謐,只求你別哭了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這話起了作用,唐謐漸漸止住了哭泣。

張尉見她雖不再哭,可眼神仍然無焦,便拉住她道:“走,和我一道從幻象裏出去。”

唐謐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任由張尉拉著。張尉見此情形,拉著她舉步要走,一擡眼。卻發覺周遭的世界早已不是漫天飛花,而化作一座巨大繁覆的宮苑。

他還從未見過如此覆雜華麗的建築——到處是高聳的紅漆柱子和蜿蜒的回廊,以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亭臺樓閣。

張尉看著這雄偉的景致,心中一緊,知道自己應該是看到了唐謐所在的幻象。

因為一直使不出心力也看不見幻象,他曾經很羨慕那些能夠陷入幻象的人。可如今,當他第一次真的處身其中時,心中竟覺寒意驟升。

他並非是為自己身上發生的奇異變化而不安,只是生平第一次面對著這樣純粹以強大幻力構建的虛象,頓時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心靈的渺小無力,完全不知該如何帶著唐謐安然離開。

於是,他開始仔細觀察起這座陌生的建築來,發覺那些重重疊疊的門廊、亭臺造得幾乎都一模一樣,一個念頭忽地從腦海中湧出:

——唐謐的鬼主意向來最多,又很是貪玩兒,如今在她自己造出的幻境裏,所有地方都構造得如此相似,如同迷宮一般,莫非是她想讓陷於其中的人無法輕易脫身,迷失在這幻象裏陪她一道玩耍?

這個念頭一出,他覺得仿佛抓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順著解迷宮的思路想下去。

張尉記起,小時曾和玩伴們一起玩過迷宮游戲。那是在紙、沙子或者石板上先由一人畫出縱橫交錯的迷宮圖,然後其餘人再比賽誰先找到從入口到出口的捷徑。

他不算聰明,從來不能很快發現最快的那條出路,可是他卻知道,只要始終堅持沿著一邊走,最後一定能出去。

他習慣選擇靠右,總拿著筆或石子,沿著右側一直畫下去。永遠向右,永遠向右……

這是一個相當笨的法子,一定會繞許多彎路,耗費成倍的時間,也不大可能第一個找到出口,但是最後,他永遠能走出去。

所以,他後來想,其實這世上恐怕是沒有什麽走不出的迷宮吧。如果你能夠選擇一邊,堅定地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也許會比所有人花費的時間都多,但只要有出口在,最終便一定能找到!

想到這裏,張尉拉起木呆呆的唐謐,隨便選了一條路,靠著右邊開始前進。他堅定地越過一道道看似相同的回廊和亭臺,有很多次,眼前出現的道路真的令人迷惑,仿佛只要選擇那條左邊的岔路,出口便會在盡頭的轉角突然冒出。但他依然靠右,哪怕走了許多冤枉路,也未曾有一瞬的動搖。

只是,因為身後拉著的唐謐安靜得有些陌生,他忍不住不時回頭望一眼——她不言不語,懵懂稚子般任由自己這樣拉著向前,仿佛天下雖大,卻只得他一人可以依賴。

明明知道現在說話她也不見得聽得見,聽得懂,張尉仍是笑著裝出自信滿滿的口氣寬慰道:“可巧我走迷宮最是在行了,天下沒有我走不出去的迷宮,放心,難不倒我的,咱們一定能出去!”

幻象中的迷宮可能是永遠也走不完的,但真實的迷宮只要如此走下去,便一定會有盡頭,這是不可能因為感官被迷惑而消失的真理。

張尉這樣想著,穿過第二十條看上去幾乎一樣的回廊,然後是第二十一條……

在他平穩而急速的步伐間,幻境中的迷宮漸漸褪去了顏色,開始有花朵飄在空中,打在他的臉上。他下意識地閉了下眼,再睜開的時候,但見鋪天蓋地的桃花飛旋,這才知道已是回到了真實世界。

張尉心中一喜,轉臉去看唐謐,卻發現唐謐的眼神仍然空洞,暗叫一聲不好!原來如此做只是把自己一個人帶出了幻境,可對唐謐卻一點用處也沒有。如何能讓他人擺脫幻象迷惑的術法他根本未曾學過,如果強行帶著唐謐走出這片桃花漩渦,會不會對她有什麽傷害呢?他思忖良久,躊躇難決。

思慮間,張尉警覺身後有些異樣,轉頭發現術宗宗主顧青城已進入桃花漩渦之中。

“顧宗主,唐謐還是未能從幻境中出來,該怎麽辦啊?”他急忙出聲求救。

“我來吧。這麽強的桃花幻力,你自己沒有被迷惑已經是極為難得了。”顧青城說著,走到唐謐身前,伸出右手,將雙指點上她的額頭,沈聲說,“我先進入她的幻境,看看能不能帶她出來。”

只見顧青城保持站姿,一動不動地立定,半晌,才聽他問道:“你知道我是誰麽?”

一直很安靜的唐謐緩了一會兒:“不知道。”

顧青城的神色一黯,嘆了口氣:“這樣的話,那我只好強行帶你出來了。”

張尉聽了,心中著急,也不管此時的顧青城是否能夠聽見,脫口而出:“宗主,這樣做會不會傷到唐謐呢?”

顧青城沒有答話,手繼續點在唐謐的額頭上,念道:“一切有為法,如泡沫幻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滅。”說話問,他左手一揮,袍袖輕揚,空中的飛花四散而去,轉瞬便不見了蹤影。

然而唐謐的雙眸仍然懵懂不明,分明是還未清醒。顧青城見了,神色微變,伸手將唐謐橫抱人懷,對不遠處的胡殿判說:“這孩子被幻力所困。六識已亂,醒不過來了。你先安頓好其他劍童,我差人去請穆殿監過來。”

顧青城甩下這句話,便抱著唐謐快步往長明閣而去,扔下張尉、白芷薇和慕容斐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

慕容斐忙向胡殿判追問:“殿判,顧宗主是什麽意思?”

“桃花障這種幻象,會讓陷入其中的人覺得像是做了個夢。你們在幻境中所見,往往是心中的思慮、執念、心結或者是記憶的片段。按理說,夢醒了,就自然會忘掉,或者記不清了。但是使用‘金剛幻滅咒’強行把幻象毀去,將人從中喚醒,當時幻境中的情景便會有一些留在記憶裏,包括一些不好或者被扭曲的東西。不過也有一種情形,就是處於幻境之人入迷太深,那麽即使桃花與幻象都被除去,她自己還是無法讓意識脫離幻象中的世界,這時便不是幻象迷人,而是她沈迷自身了。”

胡殿判說完這一大段,已然相當疲乏,看上去好像一下又蒼老了許多。慕容斐見了,雖然心中仍有諸多不解,卻不忍繼續問下去,可一見同伴們神色焦急,自己更是掛念唐謐,支吾著又欲開口相詢。

胡殿判見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平覆了一下呼吸,看看不遠處正從迷亂中醒來的諸位劍童,緩緩道:“慕容斐,你先找人將程絨送去醫治,待我歇歇再與你講。”

慕容斐應下,速速做了安排,又自作主張向其他劍童解釋安撫了幾句,便放他們下了山。

一旁的胡殿判看他處事利索得當,頗為滿意,這才對三人道:“你們知道吧,幻術並非是我們蜀山派擅長的術法,而是以清源寺最強。我們開山祖師雖然幼時長於清源寺,但並未有所學,故而蜀山所用‘金剛幻滅咒’不過是截取那些和尚的一段咒法,僅為皮毛而已。”

張尉和白芷薇都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不免面露疑惑。

生於清源寺所在齊國的慕容斐卻說:“這個我知道。清源寺講求的是武學之道,並不倡導術法之學,認為術法是以人力做神事,所以他們不能豢養魂獸,不習五行之術,唯獨可修佛音咒法。聽說這法門要自幼通過不斷誦經修行而得,修為高者,不借任何外力便可白造幻象。清源寺便是以此告誡世人,一切皆空,俱為泡沫幻影。”

胡殿判自一陣疾咳中緩過來,點點頭,繼續說:“不錯,咱們開山祖師離開清源寺後,遇見了,嗯,魔王。她自幼拜在一位修為很高的五行僧門下,學習五行之術。五行僧是一類極為特別的人,他們雖然也剃光頭發,自稱為‘僧’,卻不拜佛念經,只修天地之法、五行之術,這些人收徒弟也沒什麽講究,大多就是憑一時喜歡。魔王不知怎麽讓那五行僧也傳授了咱們開山祖師一些本領,這便是我們蜀山派術法一脈的由來。至於幻術,那就要到咱們祖師爺找到劍冢,發現古時遺劍,參悟劍魂之力後,又將之與所知的清源寺幻術以及五行僧術法結合,這才自創而成。我們蜀山的術法中會夾雜佛家手印和咒語便是這個原因。”

白芷薇聽得心急,忍不住問:“這些和唐謐的事兒又有什麽關系?”

“自然有關系,因為唐謐現在正處於陷入幻術後的最糟情況之一——六識全部迷亂,沈浸在自己制造的幻境內無法脫身,而我們蜀山術法於此是根本無解的。”胡殿判沈聲答道。

三人聽了,幾乎異口同聲地呼道:“那該怎麽辦才好!”

胡殿判向長明閣望去,略帶憂慮地說:“看看穆殿監到了,有沒有什麽辦法吧,他少年時曾有奇遇,被清源寺高僧悉心教導過,或許能解這六識之亂。你們暫且耐心等等吧。”

然而三個少年卻完全靜不下心來,商議一下,決定一同去長明閣看個究竟。路上恰巧遇見一個雜役來找白芷薇和張尉,說是禦劍堂穆殿監已到長明閣,要找他二人問話。

三人遂跟著雜役來到長明閣正殿,看見顧青城和穆顯左右落座,面色都頗為不善,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進去,齊齊施禮問好。

“我剛剛問過事情緣由,據說是因為你們的劍魂力量太強,結果不受你們的控制,這才發起狂來,是這樣沒錯吧?”顧青城看了看幾個少年人,不等他們解釋,便直接轉對穆顯道,“我當時正帶著弟子在山中修習,忽然看見蜀山中的桃花都向無憂峰飛去,便知一定是出了什麽不尋常的事。你這幾個小小劍童的劍魂之力可真不簡單啊,方圓十裏內的桃花都被召了來,看來,今年的蜀山當是沒有十裏紅霞的花海可看了。”

顧青城這話說得似乎是在半開玩笑,但在穆顯聽來,裏面卻分明暗含指責的意味。讓劍童持有如此危險的武器,至少他也有失察之責吧。

穆顯面色冷峻地掃了一眼幾個劍童,註意到除卻沒有桓瀾,去年獅戲中捅婁子的幾人居然全都在場,不覺感到有點頭疼,決定先拿已是術宗弟子的慕容斐開刀:“慕容斐,你怎麽也和這事有關啊?”

慕容斐也說不清自己是為何跟過來的,只覺和張尉他們原本就是一夥的,自然而然就一起來了,此時穆顯一問,還真是不好回答,難道要承認自己的劍魂也同樣過於強大麽?

白芷薇見他一臉為難,搶先開口道:“回殿監,慕容斐是剛才把我們救出桃花障的人,他和此事沒啥關系。至於我和張尉、唐謐的劍魂為何如此之強,是因為我們曾經打贏了魔宮之人。”

慕容斐因為桃花障中發生的事,一直不敢正眼去看白芷薇,此時見她給自己解圍,感激地對她微微頷首作謝後,又速速地轉開了目光。

接著,白芷薇簡單把他們在楚國與魔宮之人遭遇的事講了,只是將慕容斐篡改成張尉。

穆顯聽完,冷哼一聲道:“你們三劍合璧能贏得了佟傲?十劍合璧只怕都不見得是他的對手。他這明擺著是要陷害你們,禍亂蜀山。平時的機靈勁兒都到哪裏去了,還是因為看到了巨大的力量便起了貪婪之心?”

穆顯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從幾人身上掠過。三個少年只覺三道寒意從後脊背一點點爬上來,俱是低頭不語,噤若寒蟬。

“你們把劍都交上來!”穆顯說道,向他身邊的白芷薇伸出手。

白芷薇本能地握住劍柄:“殿監,我沒有劍怎麽在蜀山修習呢?”

“我只是要給你們的劍上一道結界,等到你們的力量可以控制劍魂時,結界便會自行解開。而之前,因為這道結界的束縛,你們只能調動和自己力量匹敵的劍魂之力。”穆顯答道。

慕容斐聽了,看著三人都將劍交給了穆顯,心中猶豫再三,終究還是緊握著“迫雨”,沒有說話。

待到被穆顯封了劍,張尉才壯膽問道:“穆殿監,請問唐謐現在何處,可是已經沒事了?”

“那孩子還在後面躺著呢,六識仍然混亂,看上去雖然形如假人,但實則正在她自己的世界裏不知正經歷著什麽。”穆顯答道。

“那殿監大人可有什麽施救之法嗎?”白芷薇緊跟著問了一句。

穆顯面色微沈:“我正要問你們,唐謐平時最信任的人都有誰,比如哪位殿判。”

白芷薇想了想,答道:“大約是慕容殿判、宣殿判或者閻殿判中的某一位吧。”

穆顯聽後,未再作解釋,喚出魂獸去叫這三位殿判。

少年們看著穆顯的魂獸三尾錦貂眨眼間跑出大殿,心下疑惑,卻都不敢開口,偷眼掃著穆顯和顧青城,希冀從兩人的神色中窺破些什麽。

好一會兒,還是顧青城先開了口:“你們別想多了,唐謐現下也不是沒得救,只是這施救的法門蜀山中只有你們穆殿監懂得。說起來,這解除六識之亂的法子也屬簡單,就是施救者將自己的六識送入被救者的六識之境中,平息已亂的六識。只是你們也知道,人的心靈是最難以窺探和進入的,特別是混亂之時,更是難上加難。所以要求施救者必須是被救眷清醒時絕對信任的人,對其沒有心防,才能成功。剛才你們穆殿監已經自己試過,並未成功,想來定是因著唐謐平時太過敬畏穆殿監之故。所以他這才去叫與唐謐交好的殿判來試一試,你們穆殿監自有法子透過殿判的六識來施救。”

三個少年聽顧青城將這解救的法門講解得似乎頗為簡單,多少放了些心,不想不久三位殿判陸陸續續到來,跟著穆殿監轉到後面廂房,沒多久便又一個個無功而返,竟是無人可以突破唐謐混亂的心防。

慕容燁英本以為自己的希望最大,碰壁後連連搖頭,半是憂慮半是氣惱地嘀咕:“唐謐這個小娃娃,怎麽思慮這麽重啊。”

白芷薇心裏著急,脫口問道:“那麽顧宗主可以試試嗎?唐謐一直以來都最喜歡宗主了。”

顧青城聽了一楞,還沒反應過來要說什麽,穆顯便道:“顧宗主與我的功力相當,我無法對其施術。只有與我的功力相差越多,我才越容易送其進入唐謐的六識幻境。”

“那讓我來吧,唐謐一定是絕對信任我的!”白芷薇立時接口道。

穆顯聽了,微微壓下眉頭,稍作思考道:“也許唐謐確實極為信任你,可你要明白幾點:第一,唐謐的六識幻境不知會有多麽混亂,那裏自成一體,毫無道理可言,前一刻是洪水,後一刻就可以是大早,大約仿佛無序的夢境一般,所以你不能預期會在那裏遇見什麽兇險或者困境;第二,你身處唐謐的六識之境,猶如身處幻象一般,稍不註意,就會自迷其中。所以你一定要想好,你不會害怕嗎?你的心力足夠強到抵禦幻象嗎?”

白芷薇被問得臉色微變,心上浮起在桃花障中所見的情景。那時心底生出的陰郁情緒和手指戳在眼睛上的痛楚仿佛毒蛇一般,仍舊盤踞在她的意識深處,就算明明知道是假的,卻如親歷般刻入心髓,哪怕只是想起,也會覺得心中異常冰冷。

穆顯見她神色間不自覺地現出怯意,想繼續用言語逼退這不知深淺的少女,便續道:“說得兇險些,假如有洪水將你沒頂,你便會有溺水的窒息之感,如果你覺得自己就此被淹死了,那也就是真的死了。”

但未等白芷薇做出抉擇,張尉響亮的聲音已插了進來:“若要如此的話,我去!我看不見幻象的。”

此話一出,白芷薇的臉色霎時一白,急急沖張尉遞去眼色。

然而不等張尉明白這擠擠眨眨間的意味,穆顯已緩緩張口問道:“既然看不見幻象,去年的大試你是怎麽破幻通過的?”

張尉被問得楞在當場,不知要如何應對。白芷薇正想要幫襯幾句,卻發覺自己終不及唐謐那般有一副九曲玲瓏的心腸,於現下情形竟是一句話也胡扯瞎掰不出。

穆顯看看二人神色,再一想當日一直想不通的情狀,含怒冷哼一聲:“原來如此啊。張尉,咱們蜀山派欺師之罪的處罰是什麽?”

張尉一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色灰白,雙唇輕顫,竭力控制住顫抖的聲音:“回殿監,欺師之罪理當逐出蜀山。尉自知有罪,甘願受罰,只是懇請殿監先讓尉幫忙醫治好唐謐吧。”

穆顯經張尉這一提醒,想起後面廂房裏那個暫時不能出來搗亂的唐謐來,輕嘆一口氣道:“你這孩子的性子我怎麽會不清楚呢,你要是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早兩年就該通過大試了。這都是唐謐出的壞點子吧,你若是從實招來,我答應你,不但救下唐謐的性命,還會從輕處罰於你。”

不想張尉心上牢牢記著適才在桃花障中對唐謐所作的承諾,昂頭硬硬地回道:“回殿監,一切都是尉一個人的主意。只因尉不得運用心力,也看不見幻象,又連年不過大試,這才想出如此取巧的主意,請殿監處罰尉一人。”

穆顯原本並未真的動怒,被他這樣不知好歹地一頂,倒是真有些不悅起來,當下冷言道:“什麽取巧的主意,分明就是欺騙。很好,她教唆你做了錯事,你還要替她頂罪,是想充英雄做好漢嗎?好,好,你既然要一力承擔,那……”

眼見穆顯一句重責就要出口,忽聽一直在旁邊不言不語的慕容斐搶道:“穆殿監,此事弟子也知道,並非如張尉所言,是他一人而為。”

大殿內的眾人都被他的話音吸引,這才發覺這麽個全蜀山矚目的少年竟一直被忽略在了一旁。

但見慕容斐神色謙卑恭謹卻又暗藏著一份與生俱來的清貴,即便此時一副低眉順目之姿,仍不露半點低微之態,猶如奏報日常事務般以平靜的語調說:“此事是弟子與劍宗弟子桓瀾、禦劍堂劍童唐謐和白芷薇、張尉五人共同謀劃的,我們五人甘願一同領罰。”

47、六識之亂

慕容燁英記得,在這次於楚國見到慕容斐之前,大約已有兩年多沒見過這個堂弟了,所以對他的印象還始終停留在那個完美而刻板的少年模樣。

完美是因為,他一直被這樣要求著教養長大,知禮儀懂進退,言行舉止沒有半分差池。所以,少年慕容斐和幼年慕容斐的差別似乎只是換了個大一號的模具,成長也不過是一次成功的覆制。然而,也許就是因為如此,慕容燁英便總是有些心疼他。又仿佛是因為看到他總是在眾人的面前努力扮著成熟,讓她反而不自在,以至於並不想多見。

直到這次見面,慕容燁英隱隱覺得,他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她很難說清那是什麽:他看上去還是老樣子,但比之過去多了些靈動,似乎那些禮儀規矩不再是刻畫他的模具,而是某種他可以隨心運用的器具。比如現在,這孩子於這樣的僵局中柔軟地退了一步,誠懇地認了錯,然而,潛在的用意可能卻是,這件事情絕非處理張尉一人便可以解決的,要處罰就是五人同罰,殿監大人你要想明白,簡單趕走一個劍童張尉確實容易至極,可現在是五個人,而且其中還包括被全蜀山最寄予厚望的兩個天才弟子。

慕容燁英不知這樣的推測究竟對不對,如果不是如自己這般太過了解慕容斐,大約是不會看出此時站在長明閣一室春光中的這個溫和少年會有如此的算度吧,於是,她忍不住在一邊輕輕地嘆了口氣。

穆顯以為身後年輕殿判的嘆息是在可惜幾個這麽好的孩子也許就要被罰下山了,心下便也生出些不忍來。五個人都趕出蜀山,這樣的情景的確太過重大,更何況其中兩個也並非禦劍堂的人……

於是,他沈吟半晌才說:“先叫桓瀾來問話。”

桓瀾帶來的回答幾乎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簡短而肯定地承認過錯,然後靜待受罰,但是半分都不承認唐謐就是主謀。

穆顯眼見四個少年在並未怎樣商量的情形下,便快速默契地統一了口徑,雖然心裏一點兒都不信考場之事不是唐謐牽的頭,卻也拿不住更確鑿的證據,心裏反而有些佩服這小丫頭籠絡人心的本事,不知她怎麽就能和這憨的冷的軟的硬的各色人物都結下了如此深的情誼。

殿判閻楷之恰在此時站出來為幾個少年求情:“殿監,這幾個孩子在考場舞弊之事的確是該受罰,不過,現在還有條人命待救,這些事可否先放上一放?等唐謐被救過來了,劍童由我們帶回禦劍堂,術宗和劍宗的弟子交給掌門和各宗宗主分頭處罰,這樣可好?”

一旁的宣怡向來疼愛劍童,忙跟著進言:“是啊是啊,雖然他們犯了錯,可是畢竟後來都得到了劍魂的認可,可見還是和蜀山有緣的。況且他們都是心地極好的孩子,大約是一時情急這才走了歪路,以後我等嚴加督導,定是可造之材。”

穆顯思索著沒有馬上應答,眼光轉向慕容燁英,似有征詢之意。

慕容燁英的眼梢掃一下站在那裏低眉垂目的慕容斐道:“五人有錯,罰是該罰的,但現下還是以救人為重吧。就算以後要罰,我以為,把五人都逐出蜀山,顯得有些過了,還請殿監三思。”

穆顯的神色並不分明,當下答道:“也好,救人為重,這事先放下。”說罷擡手指向四個少年道,“你們幾個都跟我來,一人不夠,四個齊心倒也許能有些擔當。”

四人尾隨穆顯來到殿後廂房,推門看見唐謐依舊是一副身子僵直的老樣子,只是被人擺在了榻上,雙眼迷茫地睜著,看上去說不出的古怪。再一細瞧,但見她的額頭鎮著一小塊半透明的卵狀物,有花生仁大小,晶瑩飽滿,似是某種美玉。

“這東西叫玉魂,和晶鐵還有妖物一樣,都是先人遺留下來的東西。”穆顯簡短地解釋了一句。

少年們頓時睜大眼睛,細瞧這比文字還古老,比國史還久遠的珍寶,然而橫豎也只覺得就是塊美玉,瑩白剔透,並不見其他異處。

“你們有沒有想過,唐謐現下的情形,分明活著,可六識已亂,單看其人,眼、耳、鼻、舌、身與意皆不在身,眼不能視物,耳不能聽音,但六識卻還存在,那麽它們在哪裏呢?”穆顯問道。

慕容斐隱約覺得,這是佛家人才會問的問題,拿這樣的問題來問蜀山弟子倒是有些難答,便道:“回殿監,我等不大清楚,平日裏也從未思考探討過這些。”

穆顯一指玉魂:“這問題我也不知答案,不同信仰的人對這去處的解釋也不一樣。而清源寺的僧人則相信,不論它們去了哪裏,玉魂都能與那個去處相接,一會兒,我就是靠它,讓你們的六識進入唐謐的世界。”

“那麽,在那裏我們會看見唐謐嗎?”白芷薇問。

“不見得。那裏確實是她的世界,但她卻不見得身在其中。就像你們做夢,有時也只是旁觀者而不是夢裏人。”

“那要如何平息她的六識之亂呢?”白芷薇又問。

“不知道。這也便是我最擔心你們的原因。因為這並不是一個明確的任務,全看你們在那裏可否自行看破唐謐六識之境的秘密。在毀去那個世界後。唐謐的六識之亂才可平息。”穆顯說完,自己也覺這樣解釋太難理解,卻又不知要如何才能說得更加淺顯易懂,沈思一會兒才道,“打個比方,如果你們四個不滿意現在的世界,你們知道該如何讓它改變嗎?想來也沒有什麽現成的方法,只能靠自己去探索。就和完成這個任務的道理一樣。對於那個由唐謐六識所造的世界來說,該怎樣破開,也只有由你們自己去探尋方法了。”

“那如果找不到法子,又會如何呢?”慕容斐問。

“你們幾人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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